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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兰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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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揽茝亭旁风景如画。

  水面开阔,荷叶连天,初荷未开,一朵朵带着尖尖角的花骨朵阶次露出水面。

  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。

  屈辞就立在亭内,神情平淡地望向天际,仿佛世间万事万物不挂心,虽入红尘,但纤尘不染,此情此景仿佛入了画,亘古不变。

  徐愿有种错觉,仿佛屈辞站在那里很久了,久到千百年对他来说不过弹指一瞬,他翘首以盼,只在等一个不归人。

  清晨的寒露沾湿他的衣摆,而和畅的夏风鼓入他的衣袖,显得他的身影愈发瘦弱,似乎有种随时羽化而去的假想。

  徐愿三步两步快走跨入亭中,长揖到地,朗声道:“学生徐愿见过先生,令先生久候,是学生的不是。”

  一语落下,屈辞转过身来,带上淡淡的微笑,沾上一点俗世的气息。

  “不算晚,我也是刚到不久。”屈辞温和地说道,“昨日我已传书与岳药圣,他没难为你吧。”

  “多谢先生关心,岳药圣心善,并未难为学生。”徐愿答道,“反而准许学生为凌将军熬药。”

  屈辞点了点头。

  “那是最好了,那这几日你便留在我这边吧。”

  说罢屈辞引着徐愿往自己的居所走去。屈辞属于兰宫原本的主人,自然选择自己喜欢的居所。而屈辞喜欢水汽,不光在搭了一座揽茝亭,而居所更是在白鹭湾。

  两人沉默相伴而行,有些莫名的尴尬,徐愿便率先问道:“先生许诺为学生讲上古史,不知做不做数?”

  屈辞从容地答道:“自然做数。”

  “那学生想问先生是否知道一种传说的香料,‘黄粱一梦’?”徐愿转了转眼珠问道。

  屈辞淡淡笑道:“你们怎么都对这种传说感兴趣了?”

  徐愿猛地一惊,不由追问道:“学生以为自己已经有些异想天开了,难道学生还有同好?真想结识一番。”

  屈辞不疑有他,缓缓答道:“刚好,她也是一位丹修,看起来像北周人。”

  “郑渊?”徐愿试探地问道。

  屈辞笑着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不知道。

  徐愿并不纠结,毕竟屈辞是一个连吃饭都记不住的人,不能指望他能记住一个无关紧要学生的姓名。但是徐愿确信,如果真是北周的丹修,那郑渊的可能性最大。

  徐愿现在有些担忧,难道月姬真的与北周贵族搭上线了?可能月姬真的要玩一票大的了。

  “学生请先生赐教。”徐愿拱手道。

  屈辞想了一会儿一边踱步在前走,一边慢慢地答道:“黄粱一梦的来历自然不必多说,邪神借着此香料控制了信徒。但是如今可以控制他人的药物很多,但是没有一种可以超过‘黄粱一梦’,因为‘黄粱一梦’可以增加愿力。”

  徐愿问道:“先生所说的‘愿力’,可是信徒信仰的力量,可以决定神的神力?”

  屈辞点头道:“没错。从前女娲是诸神之首,因为她垄断愿力。百姓都信奉她为‘人类之母’,无论祭拜河神还是山神,首先要祭拜女娲。但是邪神偏偏打破了这个传统,祭祀他的子民只祭祀他一人,摒弃女娲,甚至憎恨女娲,让天下的愿力第一次分裂,这才有之后女娲的陨落和诸神的黄昏。”

  “所以‘黄粱一梦’这东西,你还是少琢磨比较好。”

  屈辞猛地转身对徐愿郑重地说教,而徐愿低头想着郑渊跟月姬之间又会有什么瓜葛,根本没有抬头瞧,就正好一头撞到屈辞的怀里去了。

  那怀里的幽幽的兰草香气让徐愿有些窒息。

  “学生失礼。”徐愿这一次很快就反应过来,退了一步请罪。

  屈辞被徐愿吓了一跳,顺便也就把本要规劝徐愿的说辞忘到脑后了。

  “无妨,”屈辞说道,他扶住徐愿轻声劝道:“还是小心些较好。”

  徐愿面色微红,点了点头。

 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郑渊好好说说,于是就把神游的魂拉回来。

  抬眼一看,清凉的江风吹过,一股水汽扑面儿来,已经到了白鹭湾。

  这白鹭湾并非是真正的湿地,而是人工挖凿的湖水而后故意设计而成。

  不同于天机池周围花团锦簇,白鹭湾看似草木丛生、疯长无序,但实则阵法层层,机关重重,偶尔白鹭翩飞,芦苇摇晃,野舟横卧,自有一种不受约束的野趣。

  “这里不好走,你跟紧我罢。”屈辞向徐愿伸出一只手。

  屈辞的居所,徐愿自然是知道的。她曾经为了一块牌子,在屈辞的白鹭湾守株待兔很久,最终费力破了屈辞的阵法,不过屈辞竟然没有印象,以为自己的牌子丢了。

  虽然徐愿已经破过屈辞的阵法,不过屈辞伸手引她,也就另当别论了。

  徐愿谢过屈辞,握住屈辞的手。

  温暖干燥,薄糨粗糙得恰到好处。

  而屈辞那边却觉得徐愿的指尖凉得很,似乎无论如何都捂不暖的那种凉,他不由得动了动,将她的指尖握在手心里。

  屈辞向那疯长的草丛踏出一步,一阵微风拂过,所有的植被都微微躬身,仿佛向屈辞行礼,而后恭敬地向后退去,为屈辞让出一条路来,如同夹道欢迎归来的王者。

  徐愿被这阵势震惊了。

  她整整用一个月破的阵法,就让屈辞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,而且屈辞可是没有遵从任何阵法,只是轻轻踏出一步。

  “这……”徐愿惊讶地望向屈辞,“先生这破阵之法,当真与众不同。”

  屈辞淡淡一笑道:“这不是阵,我只是任由这些草乱长而已。”

  “这些草木是自愿为先生让路?”徐愿惊讶极了,她试探着去触碰两侧的草木,而那草叶仿佛有灵性一般卷曲起来,露出不知哪里长出来的尖刺,张牙舞爪得似乎要给徐愿好看。

  屈辞瞧见徐愿伸手逗弄那桀骜不驯的草木,他不得不轻声呵斥道:“来者是客,不得无礼。”

  就这平平淡淡的一声,那张牙舞爪的叶子立刻蔫了下去,把自己偷偷长出来的“小尖牙”也缩回去了,异常委屈地缩在屈辞的脚边,那模样好像在撒娇……

  这双标的植物,简直让徐愿大开眼界,加上目瞪口呆。

  真不带这样玩的,不过一颗草而已,怎么能如此认主欺生?

  她不禁想起自己上一次闯阵的时候,不得不算好每一次落脚点,生怕被这些欺生的家伙绑了去,那巨大的计算量,简直把徐愿这么一个乖乖完成“五年高考三年模拟”的三好学生逼吐了!

  接到徐愿那控诉的小眼神,屈辞咳嗽两声颇为护短地解释道:“它们确实有些畏惧生人。”

  徐愿偷偷翻了个白眼。

  屈辞看到徐愿毫不掩饰的不快,不由噗嗤一笑,问道:“上一次你来去我这里取牌子,这些草木看来是给你气受了。”

  徐愿鼓着脸,不答一词。

  屈辞瞧着徐愿那样子,觉得可爱极了,想伸左手去戳一戳她的脸颊,但是想起前两次的“悲剧”,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。

  徐愿看到屈辞有些畏手畏脚的模样,以为他还要帮自己捋顺头发,她便自己拂了拂碎发,轻声问道:“学生的头发又乱了?”

  屈辞顺着徐愿的话红着脸扫了一眼,发现昨日徐愿毁了自己一根铁簪子,挖出了空心兰花,今日头发虽然绑的仔细,但倒底还是缺一根簪子,左右说不上对称。

  屈辞有些懊悔,早知道,他就备一根簪子给徐愿,不过这似乎有些太亲密了……

  屈辞面露纠结之色,那神情让徐愿看去,仿佛自己头发乱的像个鸟窝。

  不至于吧!徐愿心中打鼓,虽然她以前一直习惯用发带扎头发,入了兰宫才装模做样地学着用簪子,她都这样稀里糊涂的用了这么久,没人说过她仪容不整,今日还是特意梳洗一番的……

  两人静默片刻,觉得这气氛愈发地不寻常,趁着屈辞溜号,那些兰草们不安分地蔓到两人的衣角上,暗搓搓地将两人的衣角缠到了一起。

  远远望去,芳草碧连天,而万绿丛中的两人,双手交握,目光虚虚实实地相对,倒是美的让人不敢直视。

  等到那放肆的兰草已经缠到两人膝上,屈辞才缓过神来,而那兰草非常有心地在屈辞的注视下开出一朵小小的兰花,那兰花迎风招摇,向徐愿频频点头致意。

  “真有意思。”徐愿瞧了瞧那摇摆的花冠,轻轻动手抚摸一下。

  可是那小花竟然碰瓷!徐愿刚碰到它,它自己就落下来了。

  “不是我摘的!”徐愿一边急切地解释道,一边瞪了那灵草一眼。

  什么草啊!竟然这样欺负人!

  可屈辞不以为意,他俯身拾起那掉落的兰花枝,那兰花迅速凝结成一根晶莹剔透的簪花。

  徐愿看到这一幕,立刻就惊呆了。

  “这,这是兰花精华?”

  吐出兰花精华,那便算是认主了,难得一遇的好事,可是她徐愿何德何能?

  屈辞也很诧异,这些兰草都是他养出来的,本就以他为尊,此时再次择主,除非……

  屈辞咳嗽两声,肯定是自己想歪了,他现在还不需要女主人……

  “它们送给你的,你就收下吧。”

  屈辞挽着那根花簪,不容拒绝地要插入徐愿的发髻。

  此刻屈辞离徐愿很近,他这次没有心慌意乱,反而是徐愿内敛地低下头。

  屈辞觉得这一瞬间似乎有些熟悉,仿佛很久很久以前,他们就是这样并肩而立。他们共同沐浴在日月光华之下,而那时整个世界混沌而寂静。

  “小兰,我们捏出几个泥人来,怎么样?这样它们陪着我们。这世界就不会这么寂寞了!”

  他记得他答了“好”,随后的一切便是一堆凌乱的碎片,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。

  他不知那女子是何人,更不知那女子是否得偿所愿,更不知最后自己与她最终如何。

  但是他一直在等,等她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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