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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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围有人的惊呼声,奔跑的脚步声,眼前人影憧憧。

我倒在血泊中,意识渐渐游离,直至整个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。

其实我早该明白命运如同一场局,我们都是这场局里的一颗棋子,厮杀到最后,都是生不如死。

上帝,如果你觉得你无所不能,就请将你曾给予我的一切统统拿去吧,把我的骄傲和美丽,还有我的悲伤、思念和痛苦,一切的一切,统统拿去吧。

你对我已经没有丝毫的悲悯,赶尽杀绝也好,打击和折磨也好,其实都表明你已经厌倦了我。既如此,我就不再奢望你能给我幸福,你干脆就在这一刻把我毁灭,从肉体到灵魂让我在这冰冷的世界消失吧,因为我也已经厌倦了自己!

过去的一切已经结束,我原本想重新开始的,只因了对他的誓言,无论多么疲惫空乏,多么深沉而痛苦,还是强迫自己将破碎的过往从我生命里剔除,一干二净,彻底地将过去忘记。因为我失去的那些,哪怕是从头来过都不能再找回,索性洗心革面为他好好地活着,可是上苍还是不肯给我这样的机会,硬生生将我钉上十字架,又将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,好让我继续承受这无边无际的痛苦。

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,我觉得我压根就不该醒来,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心爱的男人有什么不好?连死都不让我死,我究竟前世犯了什么错?!

病房里很寂静,门外有老外在说话。

“MissCathyisfinenow,but...(Cathy小姐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,不过……)”

“Butwhat?(不过什么?)”这是耿墨池的声音。

“Thebabywasdied.(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。)”

“Baby?Whatbaby?(孩子?什么孩子?)”

“Youmeansheispregnant?(你是说她怀孕了?)”这是祁树礼的声音。

“Yes.Thebabyisabout3monthold.(是的,胎儿已经三个多月了。)”

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寂。

“她怀孕了你怎么不知道?”祁树礼质问耿墨池。讲的是中文。

“我,我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你怎么不知道?她天天跟你睡在一起!”

“我……我们没有性生活……”

“什么?没有性生活?”祁树礼突然放大声音,极度愤怒,“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?不是你的,是谁的?!”

耿墨池没有出声。

只有祁树礼呼呼地在喘息,“……是我,我的?”

那个可怜的男人还是沉默。

四周静得可以听得到时间的嘀嗒声。

“不――”祁树礼突然一声咆哮,冲进了病房,扑到床边抱起虚弱的我,“考儿,我的考儿啊,怎么会这样,我们的孩子……没了,你知不知道我盼了这么多年,就是想跟你有个孩子,我头发都等白了,你看到没有啊,考儿,考儿――”

祁树礼的泪浸湿了我的衣服。

“上天怎么这么残忍,不让我得到你的爱,连我的骨肉都夺去,我们祁家就剩我一条血脉了,弟弟死了,妹妹杳无音讯,老天给我留个后代就这么难吗?我奔波半生创下的家业留给谁啊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!考儿,你回答我,是你残忍,还是老天残忍,你怀孕了应该知道那是我的孩子,可你吭都不吭一声,枉我爱你这么多年,考儿,你知不知道你好残忍……”

“放开她,她现在还很虚弱。”耿墨池过来拉他。

“你给我闭嘴!”祁树礼松开了我,却扑向耿墨池,揪住他的衣领两眼通红,目光如噬人的野兽,“你这个浑蛋,你不是要死吗?怎么到现在都没死?如果不是你缠着考儿,你老婆怎么会跑到西雅图来闹,她不闹我的孩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,耿墨池,我恨你!恨你!……”

耿墨池被抵到了墙上,祁树礼不罢休,继续咆哮嘶吼:“我前辈子欠了你吗?这辈子怎么就还不完,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多了,才允许她回到你身边,免得你做鬼也来纠缠,可是你比鬼还可恶,夺走我的骨肉,杀死我的孩子,你是间接凶手!你老婆就是直接凶手,你老婆呢?她在哪儿?她在哪儿?!”

祁树礼放开耿墨池又跑出病房,没一会儿就抓米兰进来,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,拖到床边把她踹得跪下,“给我赔罪,给我的孩子赔罪,你这贱货!”

说着猛甩几耳光,下手很重,米兰被打得口鼻流血,祁树礼还不解恨,又把她拖起来抵在墙上掐她的脖子,“贱货,我要你偿命,我今天就杀了你!我要杀了你!亏我还给你安排住处,给你配车,给你钱用,为的就是让你别找考儿的麻烦,谁知道你这个贱货竟然杀死了我的孩子,你还敢活在这世上吗?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!”

米兰挣扎着,双眼圆睁,嘴唇开始发乌,耿墨池过去拉开祁树礼。

“你听我说,如果你真要杀她,让我来动手!”他一边掰祁树礼的手一边虚弱地说,“我反正是快要死的人,杀了她偿命也无所谓,如果你杀她,你就要偿命,你偿了命谁来照顾考儿,我死了考儿就是你的,是你的……”

“我的?”祁树礼松了手,米兰烂泥一样地滑到了地板上,“哈哈……”他忽然放声大笑,眼睛瞪着耿墨池,手指着我,脸色煞白,“事到如今,我还会要她吗?她是个灾星,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,我弟弟娶了她连命都没了。我对她掏心掏肺,结果还是一无所获,现在连我的孩子也没了,我恨你,也恨这个女人,我诅咒你们,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我也诅咒你们!你们都不得好死!不得好死!”

我歪在床上,耳中开始轰鸣,腹部一阵绞痛,身下顿时汹涌澎湃,我感觉生命的热能在体内迅速褪去,我的爱,我的恨,都已成过眼烟云。我的意识亦开始模糊,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条被鲜血染红的河面上,天空那么遥远,风声在呜咽,上帝嘲弄的眼神冷酷地注视着我,我一直就这么漂着,没有方向,直到生命的终点。

依稀有护士过来,掀开了被子。

“不好了,Cathy小姐大出血!”这是我听到的现实世界里最后的声音。

我死了吗?但愿。

十天后。

天空有点宽,云在机舱的左方

离开你住的西岸,飘浮在天上

加州的月光,停在飞机翅膀上

结束这一段爱情,让我更勇敢

你说一切明天再讲,我不这么想

我很善感,你爱幻想

我们不一样……

西雅图的晚上,和你最后的一餐

我觉得这个地方,不再是我的天堂

西雅图的月亮,把我送出太平洋

在降落前这么想,再见吧那些时光

……

听着《再见,西雅图》疲惫无助的歌声,我常常以泪洗面。我回来了!回到了我阔别三年的故土。没有跟任何人道别,一个人拎着行李踏上了返程的飞机。当时正是晚上,西雅图不眠的海港就在我脚下,璀璨夺目,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
“你听着,只要你还留在耿墨池身边一天,你们就休想得到安宁,我要他到坟墓里都不得安宁,他生是我的人,死也是我的鬼,凭什么要你陪在身边?我是他太太,凭什么你可以得到他的一切,我却落个一无所有?!你不就是个陪他上床窥伺他财产的贱货吗?凭什么你可以得到两个男人的爱,而我却差点被他们掐死?白考儿,你尽管留在他身边吧,不信就走着瞧,看耿墨池最后到底是死在我手里,还是死在你手里。还有祁树礼,你们都是一伙的,我恨你们,恨你们每一个人!只要我米兰还有一口气,你们就不得好死!!……”

这是我还在医院时米兰亲自跟我说的话,当时她就站在我床边,面目狰狞,咬牙切齿,似乎我真的跟她有血海深仇,她要我用血来偿还。我从来没觉得她有这么可怕过,扭曲的面孔让我晚上连连做噩梦,出院后都还在做噩梦。

米兰果然不罢休,又先后几次找上门吵闹,或打电话恐吓,扬言要回日本召开记者招待会,向世人昭告LOVE系列曲非叶莎创作,我知道,她始终握着这张王牌,她什么都不用做,就这足以置耿墨池于死地。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,旧病复发、子宫大出血让我的身体再次垮了下来,迅速地消瘦下去,我又恢复到了三年前来美国时的瘦骨嶙峋,躺在床上奄奄一息,比耿墨池更像一个垂死的人。

想想这场爱情纠葛到如今,我真的已筋疲力尽,老天到底不是那么慷慨的,连最后陪着心爱的男人死去的愿望都不能实现,还这么连累他,让他时刻不得安宁!还有祁树礼,他跟我根本就是一类人,爱一个人爱到粉身碎骨,只可惜我给不了他想要的爱,我的爱今生都给了耿墨池,这个真正已经垂死的男人,即使他真的死去,我的爱也没有活着的可能。虽然耿墨池说随米兰去了,他都是要死的人了,他管不了了,但是我做不到视若无睹,不是我有多仁慈,也不是假惺惺地想要去维护叶莎的名誉,我只是害怕两个男人都死在我手里,怕今生欠下的孽债,来世他们还追着我还,所以我还是离开吧,让一切都归于平静。

其实我早该明白命运如同一场局,我们都是这场局里的一颗棋子,厮杀到最后,前进或后退,都是生不如死,我何苦让这悲剧雪上加霜呢?

临行前的晚上,我邀耿墨池到西雅图码头区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用餐,算是最后的晚餐吧。我竭力让自己平静,不敢透露丝毫离别的情绪。可还是被芥末呛个半死,喉咙里像是着了火,我灌进大半杯冰水才缓过劲来,被辣得眼泪汪汪,“不好意思,我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没吃相。”

他呆呆地看着我,眼睛里倒映着灯光,里面有我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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